“魏太医!魏太医——”
偏殿里,一个小宫女风风火火地跑进来,叫嚷着什么。曹玉觞望一眼病榻,整理下衣裳,走出去。
“大晚上,何事喧哗?”
那宫女面色一白,扑嗵跪下。
“求圣人做主!我在张娘子的衣笼里发现了这个……”
宫女的手上是一个竹筒。
魏太医小心翼翼地打开筒盖,里面是两只扭动的虫子,还有一张写画着符咒和张雪亦八字的纸片折叠其间……???..Com
“巫,巫蛊?”
魏太医像是被什么东西咬到手似的,胳膊一麻,手上的竹筒落在地上,两条虫子掉落出来,在地上蠕动。
曹玉觞皱眉:“你说清楚。”
魏太医不敢抬头,声音微颤,“回圣人话,臣年少时曾听人说,岭南瘴气弥漫,毒蛇猛兽横行,当地人以巫为医,盛行巫蛊术法,且病不食药,唯召巫跳鬼耳……”
岭南、瘴气、跳鬼召巫。
每个人的脑子里都闪过一张面孔。
“圣人!”蒙柠更是直截了当,惊恐地道:“昨日里我们娘子原是大好了,官家还过来瞧过,和娘子说了一小会儿话……到了晚间便突然发作起来,这一次来势汹汹,汤药无用。”
顿了顿,她咽了咽唾沫,仿佛鼓足勇气一般望着曹玉觞:
“婢子记得,阿依玛姑娘昨日里说要请巫医来为我们娘子祛病,不知,不知与此事有没有关系……”
在中原人眼里,广南蛮荒之地的巫医蛊虫本就邪乎。而且,汉武帝时的巫蛊之祸,被牵连诛杀者数以万计,从此巫蛊便成皇家禁忌,人人谈巫色变。但在历朝历代,巫蛊、厌胜、谶纬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,仍是屡见不鲜,常被人用来打击对手。
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。
那符纸和蛊虫掉在地上,骇得人身上酥麻麻的,不敢再多看一眼。
曹玉觞:“阿依玛呢?”
蒙柠这才发现不知何时,房里已经不见她的人了。
“噫,方才还在这里……圣人,一定是那个南蛮女子做了什么,害了我们家娘子的性命……”
会宁殿里人人点头。
对他们来说,大理来的阿依玛就是一个外邦瞎子,神秘的、古怪的,不合群的异类。出了这样的事情,不是她干的,是谁人干的。
至于她为什么要害张贵妃?
“也许是想用什么歪门邪术来控制贵妃?让贵妃为其所用?”蒙柠看一眼那两条丑陋令人作呕的虫子,别开视线继续道:
“婢子昨日就奇怪,我们家娘子素来不喜欢外人扰她清净,那个阿依玛一来,她倒什么都肯听她的,还留下她同宿……”
蒙柠一提,其他宫女跟着点头称是。
“正是如此,说不定当真是她在捣鬼……”
“大理来的异族人,谁知道肚子里装着什么花花肠子?我们娘子最得官家宠爱,控制了娘子,那岂不是等同于控制了……”
曹玉觞眉头微皱,不赞同地看一眼众人。
“事关番国,岂能胡言乱语?去把人找回来再说。”
殿里嘈杂一片。
只有张雪亦安安静静。
“贵妃!?”
一声惊呼打破了众人的争执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望向病榻。
“娘子!”
“贵妃殁了!”
“呜……娘子呀,你还没有等到官家!”
会宁殿里哭声一片,真真假假呜咽阵阵。
曹玉觞怔怔回头,看着张雪亦火光下雪白如鬼的一张脸,眼前一片雾茫茫的,什么也看不清。
片刻后,她才慢慢起身。
“我去请官家。”
·
翔鸾阁在后宫的最北边,离官家的福宁殿、皇后的坤宁殿,贵妃的会宁殿路途较远,因此也格外清净,前头的声音几乎半分都传不过来。
但再远的路也挡不住皇帝的腿。
曹皇后看着那幽幽闪烁的宫灯,微微抿唇。
“红云去敲门。”
内殿里,赵祯睡得很熟。
四十来岁的皇帝,年岁不小了,国事繁杂,他又极为勤政,从不肯懈怠半分。因此,尽管宫中美人众多,近两年来他已是很难再雨露均沾了。
昨夜和周忆柳一番折腾下来,他便筋疲力尽,听到敲门声,说贵妃殁了,还以为在做噩梦。
曹皇后亲自来叫人,周忆柳不敢推脱。
尽管她对张雪亦病情的发展也存了一丝狐疑,但横竖都要死的人,怎么个死法不重要,只要死在今晚,能拉着她不喜欢的人一起下地狱,那张雪亦就算死得其所。
“官家,快醒醒……”
“贵妃……她去了。官家,您快去看看吧。”
赵祯从梦里惊醒,看到周忆柳的泪眼,蒙了片刻才彻底清醒过来,心里抽搐般一痛,大脑空白了片刻,慌不迭地坐起来,穿衣出门。
周忆柳看他走得太急,一只脚踩空了差点摔跤,在他背后微微一笑,慢慢地跟上去。
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,临死没能见上一面,身为天子的他,此刻是懊恼还是内疚,又或是……终于放下包袱,一身轻松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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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玉觞肩背挺直地站在门外的凉风里,面色平静地等待着。
赵祯看到她,遥遥对视一眼,眼睛莫名艰涩。
“贵妃……殁了?”
“嗯。”曹玉觞平静地道:“我看着走的,不太安祥,一直念着你。”
“怎不早些叫我?”
曹玉觞沉默,看一眼他背后的周忆柳。
赵祯怔怔回望,也沉默。
两个人各自上了肩舆。
路上,曹玉觞一板一眼地告诉赵祯今天晚上会宁殿里发生的事情,像下级对上级汇报工作,没有情感起伏,却尽责尽职。
他们是夫妻,又不像夫妻。
赵祯皱眉看她一眼,有些许不悦,但他今夜心绪不宁,不想和曹玉觞吵架。
吵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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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驾到的戏码,辛夷在电视剧里看过不止一次了,可真正经历,每一次都让她觉得新奇、紧张。
会宁殿的气氛因为皇帝的到来,变得更为凝重。
“贵妃?”赵祯握住张雪亦冰冷的手,望着床上无声无息的张雪亦,慢慢地坐在床头,双眼通红,几欲落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