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这漆黑的千佛洞里,出尘子虽然和刘平,无心言语都不对付,但是也绝无把他丢在洞里的意思。举起马灯上下照耀了一番,他慌了神:“空海,无心哪!空海,无心?”
一只手忽然斜刺里伸出来,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子。出尘子瞪圆了眼睛刚要叫,冷不防就听刘平的声音响了起来:“该拐弯了,你拎着灯还瞧不清楚?”
出尘子无声的吁出一口长气,迈出一大步之后发现前方果然无路,真得向右拐弯了。刘平先拐一步,和无心一起,站在原地等他,心想带他不如带顾大人。顾大人一旦被一逼一急了,还能散发出一种大杀四方的煞气,既能吓人也能吓鬼。出尘子倒是有道行,可惜道行稀松,胆量也稀松。
两人先前已经向右拐了一次,如今再拐一次,不知甬道究竟通往何处。出尘子眼看前方平坦清净,没有怪佛也没有一尸一首,拎着马灯就想上前;不料刘平抬手一挡,低声问道:“道长,你看我们附近有没有能够镇压鬼魂的东西?”
出尘子怔了一下:“什么意思?”
刘平:“一步之外,尽是鬼魂!”
出尘子听是鬼魂,反倒不甚怕了。高举马灯仔细检查了周遭,他最后对无心说道:“先师的确是布了锁魂的阵法。”
刘平又问:“我能通过去,你能吗?”
出尘子当即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黄符,“啪”的一声拍上了自己的眉心:“能。”
不知不觉之间,刘平成了领头的人。闭上眼睛走在前方,他能够感受到身边的鬼魂如同气流,翻翻滚滚暗潮汹涌,分明是在极力冲击外来的活人。刘平自己的魂魄遁入系统空间,空海肉身不怕被夺;出尘子用一张黄符护在眉心,想必也是无恙。无心更不是活人,更加无所畏惧,刘平放缓脚步等待出尘子赶上来,刘平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:“道长,阵法既是锁魂的,如果放了一陽一气重的活人进去,会有什么后果?”
出尘子想了又想,末了吹着面前垂下的黄符说道:“我不擅长布阵。”
然后两人一起扭头,又对了眼————一旦阵破,可不是闹着玩的!
心有灵犀一般,三人一起加快了速度,连跑带跳的往前冲。一口气跑到底,前方却是个左拐弯。刘平和无心都知道出尘子全靠马灯照亮,不如自己灵敏,所以抓着他的手腕急转向左。面前不再是长长的甬道了,变成一间方方正正的石室。出尘子还未反应过来,刘平和无心先看清楚了————入口石壁上贴了几张纸符,而石室地上层层叠叠,堆满了尸首!
情况已经彻底明朗了,出尘子的师父想要自行悟出岳绮罗的本领,必然不能只是纸上谈兵。不知道他在洞内杀死了多少人,因为他需要魂魄,需要躯壳。岳绮罗在第一世时甚至自尽而死,出尘子的师父既然走火入魔不能自拔,恐怕下场也是不堪设想。尸首和魂魄被阵法分隔开来,想必也是有个缘由在里面。
刘平和无心不敢停留,拽着出尘子继续跑。出尘子刚刚看清现实,就身不由己的抬腿踩上了shiti。shiti类似外面甬道内的童尸,都是前清时代的形象,男女皆有,只不过全是俯趴着,所以看不到脸面。人在初死不久之时,身一体会逐渐冷硬,然而过个一天半夜,又会慢慢恢复柔软。
出尘子一脚接一脚的踏下去,总感觉自己要往下陷。无可奈何,他只好高抬腿大跨步,一颠一颠的向外窜。刘平的手像铁钳一样,狠狠攥着他的腕子。两人一阵风似的掠过尸堆,末了刘平在石室另一端的出口跳下去,左脚在一具尸首上绊了一下,正好将尸首踢翻过来。出尘子借着火光低头一瞧,心中又是一凛————是女尸,眼睛鼻子都被利刃旋下去了,白脸上留下三个鲜红的窟窿。死得越惨,怨气越重,鬼魂越凶。施加在女尸身上的虐杀,大概就是由此而来。
石室方方正正,出去之后碰了壁,原来还得向左拐弯。刘平和无心见前路又是一条甬道,便也顾不得许多,带着出尘子继续狂奔。
三人接连又拐了三个弯,路上平安无事。最后走投无路了————前方立了两扇铁门。
铁门关得严丝合缝,就和一般人家的院门差不多。出尘子走上前去,提了马灯上下的照,最后连个门把手都没找到。转身面对刘平和无心,他皱起两道长眉唉声叹气:“先师的心意,真是莫测。”
刘平和无心也犯了难。甬道本来就够宽敞,铁门又是顶天立地,上下都没有可供翻越的空间。没有把手,也没有锁眼,让人撬都没法撬。出尘子摘了眉心的黄符塞进袖子里,和无心,刘平三个人在门前来回的走。
正是无计可施之时,刘平忽然在一扇门前停住了脚步。背起双手仰起了头,他忽然踹出一脚,只听一声铿锵之响,门扇竟是向内开了半寸。
出尘子目瞪口呆,原来铁门真就只是两扇铁门,其中并无玄机。而无心站稳之后点了点头:“令先师的心意,果然莫测。”
三人当即一起动手,拼命推动一扇铁门。铁门虽然也有门轴,但是门板沉重,上下又摩一擦着石壁,所以很不灵活。等到门缝容得下一人侧身出入了,三人便鱼贯而进。进入之后,无心眼前一亮,发现了一片新的天地。
原来面前又是一间石室,四壁平整,很有房屋的意思。门口两侧忽然腾起了火苗,是出尘子发现了石壁上突出的油灯支架,灯里还存着半碗油。
有了油灯照明,无心的视野就更清晰了。前方的情景很像出尘子的会客室————正中央摆着一张木制罗汉床,床上盘腿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。老道身着黑袍,本是个打坐的姿势,然而一个脑袋歪得诡异,几乎快要侧枕到一边肩膀上。
出尘子微微弯了腰,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细看老道的面容。无心也跟上去了,轻声问道:“是令先师吗?”
出尘子张着嘴回过头,颤巍巍的一点头:“是。”
然后他抬手掀起了老道的长发,就见对方的脖子上赫然一道刀伤,不但砍断筋脉,甚至连颈骨都几近断裂。鲜血早流尽了,白生生的骨茬翻出来,看着正是惊心动魄。
出尘子低头长出了一口气,抬起的手颓然落下;同时发现师父的道袍之所以看起来是黑色,乃是因为被鲜血浸染透了的缘故。
斯人已逝,而且逝了好几十年,导致出尘子哀而不伤,做不出哭天抢地的样子。刘平则是把目光移向了罗汉床两边。两边和普通的居室一样,摆着桌椅橱柜书架子。刘平走到书架前,发现架子上并无灰尘,书本也都排列得挺整齐。一本一本的一抽一出来看了封面,他开始寻找秘笈。
他行动了,无心和出尘子也不闲着,伸手去摸罗汉床上铺着的被褥,又掀了师父的袍子下摆往里看。忽然“啊”了一声,他在床角的被褥下面翻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,口中说道:“找到了!”
无心连忙过去观看,就见册子封面上果然只有“秘笈”二字。出尘子翻开册子,里面并无文字,一页一页都是符咒的图案。一般的符咒多是画在长纸条上,册子上的符咒却是与众不同,无边无际的布满整页,一眼看去,如同乱麻一般。
抬眼望着出尘子,刘平问道:“看得懂吗?”
出尘子沉吟着点头:“略懂。”
无心还要继续说话,不想话未出口,耳边却是响起了金石之一声。觅声望去,他只见一条手臂直一挺一挺的从门缝中伸了进来,随即上方又拱进了一个女人脑袋,脸上赫然三个血窟窿!
出尘子登时一哆嗦,而无心瞬间明白了,立刻冲向铁门:“糟了,借尸还魂!”
未等他双手触到铁门,出尘子拔一出手槍对准门缝,扣动扳机就是一槍。子弹力道极大,打得女一尸一向后一仰。而无心和刘平抓住机会推动铁门,竭尽全力的想要把门重新关严。哪知他一股子力气还没使完,旁边一扇铁门也有了动静。出尘子合身扑上来顶一住铁门,苍白着脸问道:“借尸还魂?”
刘平双脚蹬地,背靠铁门对无心道:“锁魂的阵法一定是出了问题,洞里的鬼魂现在自由了!”
外面不知来了什么东西,咚咚的在撞铁门。出尘子效仿刘平,也用双脚蹬地借力。马尾巴辫子散开了,他一头一脸全是头发:“怎么办?”
刘平简直快要忘了喘气:“不知道!”
三人都是身强力不亏的人,然而双拳难敌四手,好汉架不住一群狼。况且狼还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,外面那一群行一尸一走肉却都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家伙。无心背倚铁门,就觉得身后一股子推力十分强大,自己的双脚蹬在石板地上,身不由己的在一点一点往前蹭。
出尘子比他个子大分量重,这时倒是稍稍有了一点优势。抬起一只手摸进怀里,他咬牙切齿的开口说道:“空海,无心,我们不能坐以待毙。我这里还有许多驱鬼的符咒,多少总会有点效验。”
刘平和无心立刻扭头望向了他:“怎么用?”
无尘子深吸一口气,合身猛的向后一顶,把已经被微微推动的铁门顶回了原位:“只要贴到外面门板上就行!”
刘平和无心登时拧起了眉毛。一门之隔便是凶残的活死人,谁有本事跑出去贴纸符?只怕是刚一露头,便被一尸一首们撕碎活嚼了!
可是不冒这个险也不行,行尸走肉们打起冲锋可是不含糊的,横竖已经全是死人,在铁门上撞成粉身碎骨也不在乎。对着出尘子一点头,刘平和无心决定和他分工协作,务必做成此事。
三言两语的一交一谈过后,出尘子咬破舌一尖,连血带唾沫的在纸符后面一舔一了一大口。把纸符一交一给刘平和无心,他把贴身藏着的勃朗宁小手槍也拔一出来了。忙里偷闲的重新扎好马尾巴辫子,他双手握槍,提起了精神。
刘平的身一体略略松了点劲,让一扇铁门缓缓开出缝隙。一转身面对了铁门门缝,他就见门外黑黢黢的全是人形,借着门内两边的油灯光明,他就见一张铁青的面孔直凑上来。
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,很有几分人样子;不料在发现门缝不足以让脑袋探一入之后,这位体面的活死人骤然张大了嘴,一口便咬上了铁门边缘。刘平不敢耽搁,顺着门缝伸出左手臂,“啪”的一声就把纸符贴到了铁门外面。
刘平连忙缩回了手,而出尘子抓住时机瞄准门缝,一槍先把咬铁门的活死人轰了个倒仰。接连扣动扳机又打出几槍,他虽然不能把外面的尸首再杀一遍,但是利用子弹的冲力,倒是把积极进门的几位全轰了个东倒西歪。
刘平收回手推动铁门,使出拼命的力气把铁门重新关好。倚着铁门等了片刻,他发现自己这一边果然是安静了,可是出尘子和无心所顶一住的另一扇铁门则是情形不妙,被外面的行一尸一走肉冲撞的咚咚直响。显见一张纸符还不够用,须得再加一张。
出尘子趁着舌一尖伤口还新鲜,又取出一张纸符一舔一了一口。二人故技重施,无心故意把手背伤口渗出的淡淡鲜血抹开了,然后在出尘子的双槍掩护下,险伶伶的再次开了门缝,贴出纸符。
果然,这次他没有再受伤害;出尘子也不含糊,槍槍不落空。眼看中弹的一尸一首摇摇晃晃的又要爬起来了,他和无心一起发力,大喝一声推动铁门,把两扇大门彻底关严实了。
门外渐渐的安静了,但也不是纯粹的没了声音。尸首们依旧在动,只是不再冲击铁门。出尘子松了口气,无心留意到了,也跟着发出一声叹息。